君子六艺--射艺
阿利弓箭   2014-02-18 20:55:38 作者:张利 来源:

古有“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”六艺之教,故礼和射分而言之则是两项艺事,合而言之则为古代大礼之一的射礼。《礼记·射义》曰:“是故古者天子,以射选诸侯卿大夫士。射者,男子之事也,因而饰之以礼乐也。故事之尽礼乐,而可数为,以立德行者,莫若射。故圣王务焉。” 射箭是男儿大丈夫的本分事,国家有战事之际,则披甲持弓,保家卫国;国家太平之时,则修礼乐射御之艺,进而合礼、乐、射三艺一体以为射礼。上至天子诸侯,下至乡大夫士,无不尽志于射,合射以修礼乐,以立德行,以敦教化,以选贤能,诸艺之中也只有射礼有此综合效用,故仁德之王就非常注重了。

上古政教合一,此政教是指政治与教育,不是今之政治与宗教,两者大不同,学者不可不辨。到3000多年前之西周时期,射礼臻于完备,成为天下之公制,其政治作法是:“天子以〈騶虞〉为节,诸侯以〈貍首〉为节,卿大夫以〈采蘋〉为节,士以〈采蘩〉为节。〈騶虞〉者,乐官备也;〈貍首〉者,乐会时也;〈采蘋〉者,乐循法也;〈采蘩〉者,乐不失职也。是故天子以备官为节,诸侯以时会天子为节,卿大夫以循法为节,士以不失职为节。故明乎其节之志,以不失其事,则功成而德行立;德行立,则无暴乱之祸矣。功成则国安。”政治上的两大支柱是:精神坚固与组织完备,官员奉公守法就是精神坚固,官员精神坚固则组织又会日趋完备。精神坚固就是“内志正”,组织完备就是“外体直”,这就是政治上的正直精神。

其教育之作法则是:“男子生,桑弧蓬矢六,以射天地四方。天地四方者,男子之所有事也。故必先有志于其所有事,然后敢用榖也。饭食之道也。” 从人生之始先以射立志,孩童时期则教以六艺,成年出仕依照“诸侯之射也,必先行燕礼;卿大夫士之射也,必先行乡饮酒之礼。故燕礼者,所以明君臣之义也;乡饮酒之礼者,所以明长幼之序也。”又要求射者“进退周还必中礼;内志正,外体直;然后持弓矢审固,持弓矢审固,然后可以言中。此可以观德行矣。”以及“各绎己之志也。故心平体正,持弓矢审固,持弓矢审固,则射中矣。故曰:为人父者,以为父鹄;为人子者,以为子鹄;为人君者,以为君鹄;为人臣者,以为臣鹄。故射者,各射己之鹄。”因此,射礼又由艺进于道,故说“射者,仁之道也。射求正诸己,己正而后发;发而不中,则不怨胜己者,反求诸己而已矣。”

如此政教合一,则射礼又自然成为选举贤能的体制,所以说“以射选诸侯、卿大夫、士”,具体做法则是“诸侯岁献,贡士于天子,天子试之于射宫。其容体比于礼,其节比于乐,而中多者,得与于祭;其容体不比于礼,其节不比于乐,而中少者,不得与于祭。数与于祭而君有庆,数不与于祭而君有让;数有庆而益地,数有让而削地。” 以及“射侯者,射为诸侯也,射中则得为诸侯,射不中则不得为诸侯。天子将祭,必先习射于泽。泽者,所以择士也。已射于泽,而后射于射宫。射中者得与于祭,不中者不得与于祭。不得与于祭者有让,削以地;得与于祭者有庆,益以地。进爵绌地是也。” 因此,“天子制之,而诸侯务焉。此天子之所以养诸侯而兵不用,诸侯自为正之具也。”这正是上古以射礼实行政教合一的独特措施。

所以孔子对上古之射礼感叹道:“君子无所争,必也射乎。揖让而升下,而饮,其争也君子。”又说:“射者何以射?何以听?循声而发,发而不失正鹄者,其唯贤者乎。若夫不肖之人,则彼将安能以中。” 可惜,延至孔子的时代此独特之政教体制已经随着礼崩乐坏而名存实亡,孔子则只能因革损益以推行射礼的教育功能了,故“孔子射于矍相之圃。盖观者如堵墙。射至于司马,使子路执弓矢出延射,曰:賁军之将,亡国之大夫,与为人后者,不入,其余皆入。盖去者半,入者半。又使公罔之裘,序点,扬觯而语。公罔之裘扬觯而语曰:幼壮孝悌,耆耋好礼,不从流俗,修身以俟死,者不?在此位也。盖去者半,处者半。序点又扬觯而语曰:好学不倦,好礼不变,旄期称道不乱,者不?在此位也。盖僅有存者。”可见此时射礼遗风尚存,但已今非昔比,好事围观者居多,明事理并笃行不倦者仅存而已,所以孔子要求举行射礼之前必须“扬觯而语”,以申射礼之大义,以全射礼之仅有尊严。随着上古封建政制的逐步瓦解,天下诸侯不自为正,天子“养诸侯而兵不用”的王道美景不复存在,代之而起的则是天下纷争的霸道时代,原先完备的射礼制度在政治上已经行不通,故其教育功能也因失去政制的平台而日渐式微。

对于《礼记·射义》篇中所阐述的射礼大义以及上古以射择贤的制度,现在的人包括许多学者大多怀疑,甚至否定。现代人对此无知的主要原因有三。

第一是认知的前提背景错了。射义篇中所讲的时代正值上古封建鼎盛的阶段,天子诸侯各安本分,天下政教合一,故射礼才能起到如此之作用。而秦汉以后之郡县制则是划时代的政制转变,自此以降延续了两千多年。天子之称号及人物虽则一直保留到清代末年而止,但此天子非彼天子,历朝更迭中所谓的诸侯也非上古之诸侯,政制不同,天下社会之现实各异,故不在同一平台,也没有相同的背景,则难以理解射礼在当时的各种社会面相,也不可能原原本本地将上古的射礼照搬到后世之现实上来,更遑论习惯于专制政治与思维的现代人,压根就没有历史之同情心与良心,所以只能是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”。

第二是选举思维之僵化。现代人已经将读书考试视为最公平的选拔制度,习惯于考核别人写出来的,而不是做出来的,所以宁信文聘不信活人,宁要废纸不要人才,此种僵化思维根本不可能接受别的。

第三是重思辨而轻践行的陋习,所谓“君子动口不动手”也。现在的主流学者谋名利多于求真理,学术不能独立,加上自己又不敢独立,谈何学问?既无独立的学术精神,又无知行合一的学问魄力,自然邪思妄见百出。射箭之简易非多虑者所易信,而射箭之难为又非一般学者所易明,礼者亦然。孔子曰:“人而不仁如礼何?”我则感叹说:“射而不仁如射何?”弯弓而发是射箭的行为特色,但如何弯弓如何发射以及如何对待得失就大有学问了;作揖鞠躬是礼仪的行为特色,但礼仪背后的诚敬则是礼之灵魂,射与礼合而为之则有大道存焉。此又非一般学者所能见了。

《礼记·聘义》中对射礼之大义有一则非常重要的记载“聘、射之礼,至大礼也。质明而始行事,日几中而后礼成,非强有力者弗能行也。故强有力者将以行礼也,酒清人渴而不敢饮也,肉乾人饥而不敢食也,日莫人倦,齐庄、正齐而不敢解惰,以成礼节,以正君臣,以亲父子,以和长幼。此众人之所难,而君子行之,故谓之有行。有行之谓有义,有义之谓勇敢。故所贵於勇敢者,贵其能以立义也;所贵於立义者,贵其有行也;所贵於有行者,贵其行礼也。故所贵於勇敢者,贵其敢行礼义也。故勇敢强有力者,天下无事则用之於礼义,天下有事则用之於战胜。用之於战胜则无敌,用之於礼义则顺治。外无敌,内顺治,此之谓盛德。故圣王之贵勇敢、强有力如此也。勇敢、强有力而不用之於礼义、战胜,而用之於争斗,则谓之乱人。刑罚行於国,所诛者乱人也。如此,则民顺治而国安也。” 孔氏曰:“酒清人渴而不敢饮也,肉乾人饥而不敢食也,谓射礼之先,唯以礼献酬,而不得醉饱也。以正君臣,谓诸侯之射,先行燕礼,所以明君臣之义。以亲父子以和长幼,谓大夫士之射先行乡饮酒之礼,有齿於父族之事,所以明长幼之序。”孙希旦谓:“此因聘礼而并明射礼。盖聘、射之礼,礼节之至繁者也:质明而始行事,日几中而礼成者,聘礼也;日莫人倦而不敢解惰者,射礼也。射礼尤繁於聘,故非强有力者不能行聘礼,非勇敢者不能行射礼也。”吕氏大临曰:“君子之自养也,养其强力、勇敢之气,一用之於礼义、战胜,则德行立矣。其养人也,养其强力、勇敢之气,一用之於礼义、战胜,则教化行矣。此所以内顺治,外无敌而国安也。”

《礼记·射义》虽述上古射礼用之于政教之深义,然究其本则基于君子自养与养人之大道矣,故知为政与修身一也,此之谓射礼之道义也,修学者不可不辨。